凝眸香溪

发布时间:2021-06-21 浏览次数:2293 来源:昭君文化

凝眸香溪


余首成


[作者余首成,男,汉族,湖北省宜昌市影视艺术协会会员宜昌市青年书法家协会会员、兴山作家协会副主席。]


香溪由东河、西河汇聚而成。东河、西河各有其名,东河即平水,西河日南阳河。二者均发源于那莽莽苍苍与兴山紧紧依偎的神农架。


我的童年浸泡在平水里,夏日夕阳西下,我常常光屁股猫在潺潺清波之中的石包上,凝眸清清溪水的奔流,任凭晚风抚摸我的每一寸肌肤,柔柔地,那感 觉犹如佛的手掌在轻轻抚摸。思绪则随着河水温润的潺潺之音悠悠飘向远方……


那年除夕,大红的对联纸使我老家的瓦屋里满堂生辉。瘦高瘦高的老太在神清气爽地挥毫泼墨间隙,听见我向他顽皮地发问:“我们这河为啥子叫平水?”老太收住一笔顿一顿,右手提起笔杆儿抵抵老花镜左手捻捻花白的胡子,盯着我,一字一顿:“听埋在举人湾的那个举人生前留下话说是为了纪念个读书人,一个写诗的人。”“那人是谁?”“叫屈平。”“屈平?屈平是谁?”我似懂非懂。


端午节,农家炊烟在平水沿岸悠悠迷漫开来,老太从野外割回一扎艾蒿,缓缓地挂到大门上方。这时,厨房里早已飘出粽子的清香。 


我在许多年以后才理解先人把香溪东河命名为“平水”的意蕴。其实在孩提时代,端午节和粽子留给我的只有香甜与快乐的记忆。


成年后生活在香溪边的小县城里,静夜里读书累了,就踏着香溪边的鹅卵石悠闲地踱步,在轻声呢喃的夜风中,让那湿润清凉的气息在身体里氤氲……


香溪就在身边轻轻地流淌,在宁静中我凝眸香溪。这种凝眸是深情的,深情中蓄满崇敬。日子久了,香溪就从眼里慢慢映入心底,挥之不去,无论在何时何地闭目即浮现在脑际。我知道,历史的慧眼也始终在深情地凝眸香溪。


凝眸香溪,在那粼粼的波光里,两个飘忽的身影在若隐似现:一位是楚国左徒、三闾大夫—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似乎在操琴而歌《天问》;而另一位正骑马在草原上徐徐而行的则是汉代美女王嫱,一首蓄满乡情的琵琶曲亦随马蹄声声而迷漫在广袤的草原。


香溪也只不过是条清澈的小河。然而,我们却不得不为她而折服。在香溪边有两个普通却并不平凡的小村,一乐坪里,一曰宝坪村。乐坪里诞生了大诗人屈原;宝坪村则孕育出绝代佳人王昭君。两村之间相距不足百里,均在长江以北香溪左岸,从兴山县城出发前往乐坪里,不需半日即可到达。


好一条清幽的香溪啊!好一个才子佳人的摇篮。难怪清人李拔游香溪后抑制不住无限感慨而挥毫泼墨:“香溪孕秀!”是香溪之水孕育了屈平的才情和高远志向,是香溪之水浸蕴出昭君的容颜与非凡胆识。从古至今,有多少妙笔丹青在为香溪之子而舞动,又有多少诗词歌赋在为香溪红颜而吟诵啊!


在历史的长河里,兴山、秭归总是分分合合。所以,宝坪和乐坪里虽系一脉,屈原与昭君也确系同乡,但今天却被秭归、兴山二县平分秋色。但是,即便在今天,秭归人在占尽世界级文化名人屈原家乡之优势的同时,仍然毫不讳言自己是昭君故里,并且还以“是昭君故里”为主题作联制牌大张旗鼓地挂在了县界的公路边以作宣传。


昭君故里兴山的老乡们对此也并不嫉妒,一是昭君的出生地就紧挨着兴山县城,飞不走;二是历史上两县曾都属秭归县治,说也说得上。在兴山人的心中,秭归人、兴山人都是一家人,兴山是从秭归这个家庭分家出来的兄弟。


然而,对于屈原这位隔壁的老乡,兴山人总有一种尴尬的情怀难以言说。虽然兴山从不言自己是屈原故里,但大家在心中总是念念不忘屈平其实是兴山这片山水之中孕育出来的精灵,他生在乐坪里,可故乡的不少老人们都说他成长在屈家铺,就是今天兴山县的峡口这个从古至今都商贾云集、店铺林立的古老小镇。兴山的屈姓、熊姓后人至今仍因屈原是其先祖而倍感荣光和自豪。在兴山县的黄粮坪后有座山峰,曰“仙女山”,是兴山名山之一。县志记载,山上曾建有纪念屈原姐姐的“女媭庙”。据说,那里的香火一直旺盛至明清,民国时候山顶尚存遗迹。至于“仙女山”是否因女媭而得名,已无从考证。

 

屈家铺与乐坪里处于香溪河的两岸,就像一根树枝上相对的两片叶子。从峡口镇过香溪穿七里峡就是乐坪里。这也是从乐坪里出山唯一便利的通道,至今仍然如此。外地游人拜谒屈原故里唯一方便的选择就是从长江与香溪的交汇处进香溪而达乐坪里。如果在乐坪里,观察一下山脉的走向 ,你一定会觉得这就像是兴山的一个小村落。它和兴山的建阳坪就在一条山岭的左右两边,而如今的秭归县城却被高山阻挡在长江之南,显得有些遥远了。


今天的乐坪里,山水依旧,气韵如昨。但纪念屈原的设施却简陋得仅一牌坊、一小庙而已。因乐坪里而得名的原屈原故乡之地名也已被冠之于原青滩镇的头上了。有关文物、纪念设施都出于方便游客、发展旅游经济的原因,而搬迁到新的县城去了。据说,原来建造在江北老归州附近的屈原纪念馆也要搬到城里去了。那样,屈原出生地乐坪里就更显得冷清孤独了。不知道乐坪里的“屈原庙”和“乐坪里”的牌坊会不会搬到青滩或者新县城茅坪去。倘使会搬,那么,“乐坪里”的名字会不会弃之不用或者也名冠他乡呢?


如今,山里人要往城里奔,小城里的人往大城市跑。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也许不失为一种发展的规律。然而,对于一个对当局彻底失望的政治精英,对于一个将生命终结在他乡汨罗的爱国诗人来说,倘使正则灵均地下有知,他一定渴望叶落归根、魂归故里。假如,人的生命结束后真有灵魂在延续,那么,诗人的灵魂一定归隐于故乡的一隅,抑或弥漫于香溪两岸山涧密林,抑或沁浸入家乡的泥土溪水,或许随乡风民俗一起熏染着楚人的后裔……


也许乐坪里的确属于穷乡僻壤,但穷乡僻壤却不能阻止英才的诞生和成长,亦不能阻止崇敬者的脚步和思想。作为诗人的乡邻,怀着一份愧疚和久违的情怀,我与几位朋友前往拜谒了我们心中的圣殿。那是一个秋日,我们架一叶木舟于峡口过香溪悠悠划入七里峡,七里峡水道狭窄只能容小舟穿行,两岸险峰高耸入云,山岩皱褶处和缝隙间生长出一株株、一丛丛姿态优雅的小树,虬枝枯木间却绽放出片片葱绿,青翠勃然,酷似精致的盆景,树木虽小,但却有参天之势,也极富国画山水之韵味,令人神往,过目难忘。


下船后,我们搭上一辆便车,不到十分钟,乐坪里便立刻展现在眼前,上书“乐坪里”三个大字的高大牌坊立于一片葱茏的柑橘树中,橘树的生机勃勃和牌坊的破旧斑驳形成了明显的反差。在此回望七里峡,我不禁惊骇了。蓝天白云下,那苍劲的山岩耸入云端,岩壁垂直而平整,犹如巨斧从天劈下而形成的两半,好似两扇巨大的山门。岩壁上的颜色由灰而褐而红,犹如鲜血喷涌而成。目瞪口呆之余,让你不得不感叹大自然鬼斧般的巧夺天工。抑或心生疑问:这难道是神灵的有意为之吗?


乐坪里现在叫屈原村,地势较为开阔平坦,地形好似一个天然的圈椅,山脉走向也极有气势,这在中国风水学上被认为是极好的定居地。屈原庙矗立在乐坪里左侧的山坡上的山脊前,绿树环抱,庙前有一棵古树鹤立鸡群,抬眼望去,那遒劲的枝丫在秋风里连一点微微晃动都没有,那里只有静默与孤寂。庙前树下的空地上齐腰深的遍地荒草也已经枯黄。看来平常光顾这里的人极少,只有一位名叫徐正端的古稀老人年年月月守候在此,他是屈原故里骚坛诗社的成员,每每有客人来到,他就不厌其烦地吟诵屈原的诗篇和诗社会员的新作,还要绘声绘色地介绍屈原的生平及其才华与功绩。他用自己的执著纪念着屈子。


一进庙门,是一个小小的天井,两旁的厢房一边是徐老的厨房、卧室,一边是会客室兼书房。庙里的正厅中央供奉着屈原高大的汉白玉雕像,他手执竹简,屏神凝眉,在风中徐徐前行。我们肃立在像前,耳畔似乎响起夫子的声音: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身处屈原的诞生地,面对着屈原的塑像,《楚辞》的灿烂光芒似乎夹杂着历史的浪涛声再一次闪过思想的海洋。在灵光一闪中,一座新的屈原塑像在我心中诞生:在秋风怒吼的汨罗江上,屈原立于孤舟之上,左手擎杯,右手执笔,仰天长歌……


厅堂的四壁悬挂着当代名家的墨迹,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四川书法名家吴丈蜀先生一气书写的赠给屈原庙的十幅长卷,由此可见书法家对屈原的崇敬之情。同伴们在屈原像前鞠躬跪拜并激动地背诵着他的诗篇。我立于书卷前深吸那醉人的墨香,驻足良久,感慨万千却无以言表。历史的画面不停在我脑海里更迭……


真是山中出鹞子,英才出少年啊!屈原这位天地日月的精灵,十六岁以前一直居住在家乡刻苦攻读,十七岁他才走出香溪游历长江。十九岁时就在组织乐坪里青年抗击犯境之秦军的战斗中一展其非凡军事才华和组织才能。作为楚国贵族的他,二十岁时便应楚怀王之召出山进都城当了鄂渚的县丞,二十一岁便升为怀王的左徒,从此开始忙于楚国的内政外交和军事,制定各种法令,推行变法改革。遥想当年,真可谓英雄少年、风流倜傥啊!


然而,身处政治斗争的漩涡,一个少年英才本身就遭人嫉妒,何况他的变法又触及了贵族利益呢?上官大夫靳尚,一个想剽窃屈原《宪令》成果的小人,以及令尹子椒、公子子兰、南后郑袖等,仅凭两片薄薄嘴皮吐出的谗言就葬送了屈原的政治生命,二十六岁的屈原被楚怀王罢黜了左徒之职,降为“三闾大夫”,还“命其不得参与朝政”,屈原在遭贬期间仍设坛教学办教育,四十四岁时,屈原又被 免去“三闾大夫”之职,放逐江南,直到他怀石自沉于汨罗江,其合纵联合的政治理想最终化为了泡影。五月初五,一个魂断情伤的日子……


多么令人慨叹啊!屈原的悲剧是一个爱国者的悲剧,是一个改革家的悲剧,是一个正义毁于邪恶的悲剧。其实,这不仅是屈原的悲剧,也不仅是那个时代所独有的悲剧。这种悲剧历史上一直都在上演着,不知何时方能剧终!倘使屈原魂魄尚在,能否护佑今天的英才呢?当我再次仰望屈子那刚毅的面容,我的眼前已模糊一片,我赶忙步出那空寂沉重的庙堂,环顾这气韵生动的屈原故地,然后将目光投向天际。 屈原庙基所占之地村民称之为钟堡,后面的山叫天池山。屈原庙对面的山为伏虎山,屈原就出生在伏虎山腰的香炉坪。在香炉坪下面,有一股清泉汩汩流淌出来形成小溪与村中的公路相依,潺潺地流向七里峡,注入香溪。沿溪水而进,屈原幼年读书玩耍的响鼓岩、读书洞等景点依然如昨。读书洞对面的山岩一层一层,犹如摆放整齐的书籍,让人产生无尽的合理想象。其实,对于读书洞来说,还有另一出景致,那就是兴山八大景之一、位于峡口镇的“屈洞含烟”,也是因屈原幼年在那里刻苦读书而得名的。


不论多么贫瘠与单调,乐坪里,始终是我们精神领域的圣地。但它也的确就是故乡许许多多个普通山村中的一个。无论屈原的思想多么深邃,无论屈原给后世留下多么厚重的文化遗产,他的故乡、他的诞生地却依然是那样一个贫瘠的小山村,因为偏僻而使人无暇顾及。然而,位于香溪上游的汉明妃王昭君出生地兴山县昭君镇昭君村却是繁荣而兴盛的。它处于前往神农架的旅游公路边、兴山新老县城之间、香溪两大支流的交汇点。如今,宝坪除了楠木井、娘娘泉、望月楼、浣纱处等遗迹尚存外,还修建了一系列纪念昭君的建筑馆舍,馆内陈列室前矗立着一尊汉白玉雕像,再现了人们心中的王昭君形象。五洲四海的朋友前来,免不了要品一品楠木井清甜的井水,瞧一瞧关于昭君的文物古籍,吼一把昭君故里的三音歌,还忘不了要与昭君玉像合影留念。“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昭君自有千秋在,胡汉和亲识见高”等诗句早已被游客们传播到了四面八方。王昭君已被誉为“民族和平友好的使者”“长江的女儿”“草原的母亲”,甚至被称为“和平女神”。


屈原本是楚国的王室贵族,他身后的家乡却一贫如洗,而王昭君本为良家子,身后的家乡却富甲一方,这是世人远远没有想到的吧!或许,昭君村的今天并非王嫱所愿,乐平里的清风明月抑或正是夫子所期望的?不知昭君对于故乡人是否有怨?也不知三闾大夫是否正面对清新自然的故地颔首微笑?


昭君故宅周围挤满了新建的设施,我已去过不知多少次了。但总是觉得那些亭台楼榭有些许扭扭捏捏,故作姿态。就像一个清纯的少女被涂抹了太多的脂粉,画蛇添足,贻笑大方,让人忍俊不禁。更为可笑的是如今连尊崇佛教的和尚也到那里去凑热闹了。而乐坪里我仅去过一次,那里的空空如也却让我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那一座小小的屈原庙让我永远也无法忘怀。其实,历史人物的历史功绩早已无需饶舌。作为他们的后裔,我们今天要思考的是该如何正确地利用和传承他们所留给我们的丰厚精神财富,更高层次更全面地发挥其应有的社会效果。千万不要轻易地糟蹋了先人留下的遗脉啊!


昭君村最动人的是王昭君的汉白玉塑像。她塑出了昭君的魂魄、昭君的神韵。她所体现出的是那种脱俗的美、高洁的美、不畏艰辛的坚毅勤劳之美、具有历史远见与卓识的智慧之美、以民族团结兄弟和睦为任的母性之美。这位十六岁被选入汉宫,在汉朝强盛时受朝廷派遣下嫁匈奴单于,并由此几代人致力于汉匈友好的香溪女子凭着智慧与忍耐,凭着祖国的强盛为民族团结友好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董必武的七言诗句为她作出了最好的注脚,王昭君应该是和平外交的先行者!


昭君村有漫山遍野的柑橘树,到橘子花开放的时节,那醉人魂魄的幽香随风而动,沁人心脾。还有几支桐花,几树桃花,使人无不感受到昭君村的明媚。昭君村里的楠木井水遗香犹存,昭君村下清澈透明、甘甜可口的香溪河水潺潺流动,晶莹剔透的香溪石在水底清晰可见。河坝里一株株一片片高大繁茂的柳树创造出一片浓荫匝地,幽静怡人的环境。一群群精灵一般的白鹤、红嘴鸥跃起又落下,飞来又飞去,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香溪长江本相融,才子佳人同故乡。凝眸香溪,我似乎看见屈原在香溪歌谣的旋律声中成长,昭君品读着屈原的《橘颂》篇章出落成一个窈窕淑女。他们都饮香溪的河水,他们都崇拜故乡的太阳,他们都沐浴过家乡的月光,他们都爱着故土上的人民,他们都少年离开家乡一去不返,他们都给故乡增添了无限的殊荣。


凝眸香溪,这是一条溢香的河流。昭君故里的人们都说是因为少女昭君于河水中浣纱洗帕而遗香。其实在我看来香溪之香是美人之香、神农架原始森林中神秘的奇花异草散发的自然之香和屈原所拥有那特有的诗书之香而互相交融的历史之香、文化之香、精神之香。这种香永远弥漫于历史的长河和民族的精神空间,永不消散。


凝眸香溪,这是一条清幽的小河,因为有了屈原村和昭君村而充满无穷的魅力。


凝眸香溪,好一条才子佳人的母亲河啊!





编 者 按:原文载于《昭君文化》,如引用请据原文。

文稿审核:包·苏那嘎

排版编辑:武  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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